辰时,宣府,南苑书房内。
平日里不到巳时不起身的知府老爷,难得辰时刚到便在书房内了。只见他一身白色云锦睡衣着身,腰间随意用一根青色带子系了下,松松垮垮的。眉头深锁,双手撑头,一脸的黯然神伤。
案桌前是一张白纸,上面洋洋洒洒两行字。捕头陆飞仁扫了一眼那上面的字,心一惊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苍蝇。一身暗黑色的捕快服上,被七八月的晨曦染上了一层淡淡暖暖的金辉,却也挡不住内心的暗淡愁云,默默立着一动不动。
“咚咚”右手重重敲在了红檀木案面的纸张上,右手敲疼得不住呲牙,嘴上不住道:“王法何在!王法何在!实在是欺人太甚!”
“大人,息怒。”总捕头陆飞仁自知失职,昨晚在醉仙楼喝得酩酊大醉,误了当职时辰!谁料竟然进了贼人。
怒视陆飞仁,虽然矮了他小半个头,却依然气势凌人:“这个‘不空归’这月已经有七宗他的盗窃案了,这一回居然在老爷我的床头留下这纸条!你说气人不气人!”
作为一个文雅的孔老夫子之优秀门徒,宣群午很想保持文官的君子涵养,奈何表情却是渗人得很。
“是……是小的失职!”顶着“江南第一捕快”的名头,江湖上谁不给他陆飞仁三分薄面。可是这一回,如今却因为一个毛贼而毫无头绪,这也是昨夜会去醉仙楼大醉的原因。一世英名,难不成就要被这毛贼给毁了不成!
“本官不要听这个!”
“小人一定竭尽全力破案!定然不会让那家伙再次有机可乘!若是此番再不能破此案,小人甘愿辞去总捕头一职!”信誓旦旦地道。陆飞仁脸色铁青,手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青云刀,恨不得将那贼人大卸八块。
要是平时遇到这类事也就算了,哪个境地没几个毛贼。况是物产富饶,商业繁盛的衢阳。致使一见到纸张上那八个字:七日后,来取凤头钗。心下就气不打一处来。
这赤果果地挑战官威之事。他不仅不直接取走,而是明目张胆留字条说着几日后去!
这是胆大包天的挑战权威,更是对官府的藐视啊!
凤头钗是娘子的外婆,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赏的嫁妆。属皇家之物,得之那是荣耀。最主要的还有,近几日,七王爷就要来府里头!!万一就那么巧遇上了王爷来到的那一日。不小心惊扰了七王爷,或是伤了半根汗毛,那怎么担待得起。
当初岳父,可是千叮呤万嘱咐,不求无功,但求无过。这三年都好好的,可不想在可以荣升京城之时,出现这等幺蛾子的事。
“只是这毛贼太胆大妄为了!老爷我不是责怪你。”宣群午可是只老狐狸,陆飞仁的功夫自己是清楚的,这些年多亏了他府里头才安然无恙。眼下也唯有仰仗他破案了,若是他正走了,自己可就要泥菩萨过河了。
“谢,老爷的信任。”陆飞仁满心感动。
“江湖上,可有关于‘不空归’的一些蛛丝马迹的传闻?”必须在王爷来之前,尽快破案。如此才能没有后顾之忧。
“江湖上目前无人对此贼人有任何蛛丝马迹的传闻。”不然,也不会如此头疼了。
“这事得尽快,必须越快越好。”心下一急,声音不小心又陡然高了八度。
陆飞仁不语。神色不是很好,昨夜喝太多酒,体内仍旧酒精肆意,于是暂时停止脑子里的思绪,实则暗自在运功调整内息。
“听闻,昨晚陆捕头你不在府里头?”
“轰隆”陆飞仁脸色转黑,大脑空白……
书房内,气氛紧张,鸦雀无声。书房外的宣府,倒是一派喜气洋洋。
宣府,南苑。
丫鬟仆人们,挂灯笼,修建花草,扫地抹桌擦栏杆。
南苑的花园内,一个穿着浅红色暗花锦缎,头戴五色珠钗的女子,晃动着凝脂般的玉手,指挥着园丁们安放各种花木盆栽:“把那个月季搬走,俗气!全部换成牡丹!”
“是,夫人。”来了三三两两,穿着淡蓝色丫鬟装的婢女和四五个穿着淡灰色仆装的男仆,利索有顺地立刻把眼前二三十盆月季给搬走了。
坐在亭子内,见眼前被花团锦簇的牡丹占据视线,这才眼角含笑,用绣着红色芙蓉的淡黄色丝绸绣帕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,摸了摸手中碧绿的玉镯,舒展一口气:“这下,这园子看起来贵气多了。”
“这都是您眼光好。”说这话的是杨雪梅的陪嫁丫鬟,灵儿。
“这还用说。”杨雪梅傲娇地右手抚了抚浓密而修长的睫毛,余光却瞧见裙摆处有了一些细末的干枯草末,眉头一锁。
灵儿是个识颜色的丫头,立刻蹲下身子,小心地把干枯草碎,轻轻给捻开了去。正收手绢准备起身的同时,瞧见了一双黑底白面的亚麻布鞋来到了右眼余光处。脸瞬间一热,这双脚的主人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。小红心噗通乱跳。
张福,上一任知府家留下来的总管,掌管府里头的一切零碎事物。总管说起来不过是安排下佣人们的工作和住行,管理调配下工钱,安排安排下佃户们到底要缴纳多少地租等,零零碎碎似乎谁都可以做。实则细致繁杂,需要极心思通透者才能胜任。
初时,宣群午和杨雪梅本不太乐意用外人,毕竟这家里头里里外外的事,实在不放心交给外人打理。
张福,年岁不大不过二十五六八,可是据说已经在这衢阳府做总管已经十余年了。碍于荣升前任知府的委托,不便随意打发,本想找个理由开了,谁知道住进来后,被伺候得服服帖帖,倒是忘记了要打发他走的那回事了。各商贾家内的事情,无不知晓。这也是宣群午后来对张福另眼相看的缘故。如今反而这府里头的事,事事依赖起他来了。
“夫人,一切都准备妥当了。小的曾在八驸马府的总管那里打听到,这王爷性格清冷喜静,奴才刚把咱们南苑的鸟都移去了北苑了。喜爱吃的是冰镇糯米蒸叫花鸡。传闻不得闻异香却又不可无香。”张福把打探的消息,一一禀告。心下也安心不少,纵然是驷马高车之人,可毕竟年少,应当还算好伺候。
七王爷鼻子的挑剔毛病属于皇家人的特殊癖好,一般人很难能打探到如此详细。自己也是好不容易从表姐那知道的。没想到这张总管竟然也知道,杨雪梅心下一惊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而且,根据可靠消息,这两日便会进程了。”张福道。
“消息可靠吗?”杨雪梅内心一惊。
“千真万确。”
“快快,去吧园子边上那几间上好客房,几乎是里里外外几乎再翻新了一回。帘子都换上新的,纱窗都检查细致了,若是进了半只蚊子,工资扣一半。香薰都换上了我亲自在京都百花斋购买的“百里香”。”杨雪梅指了指花园对面的那一排厢房,有条不紊地指挥着。
值得一提的是,那名满南楚国的“百里香”。只要一小包放在屋子里,就暗香怡人久久不散,辟邪养心静神的绝佳之物。因暂时不知道七王爷会选择哪间房,所以就都选打扫着,留下来备用了。
早闻这七王爷身子弱且有奇怪的洁癖,天生鼻子敏感,所以不敢乱用香料,才特意用了这自己一直舍不得用的“百里香”。才挂上,这园子里的花香便都暗淡了下去,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也未必买得的好东西。
“小人还要去跟厨房商讨下食谱,这就先下去了。”语调不轻不淡对着夫人说的同时,眼睛却似有若无地瞧了眼她身边的女子。
杨雪梅点头同意。耐他只是冰山里的一撮小火苗,也逃不过自己的火眼金睛。
转头瞧见那小丫头,一直紧紧盯着那离去的背影。忍不住打趣道:“本来还想多留你几年的呢。一个女孩子直直盯着,害臊不害臊。”
“……”灵儿羞得不敢再看,头低得只能看见脚趾头了。
“这事我会跟老爷提的。等你们成亲了,好好看个够。”面上替自己丫头开心得很,却也免不了有些嫉妒。那张福对谁都冷冷的,可独独对这丫头上了心。
“一切凭老爷夫人安排。”灵儿咬着下唇,压抑内心的喜悦。从第一眼瞧见张福心中就已经怀春,虽每日说话不超过三五句,可是能日日见着就是已心满意足。本以为会是单相思没结果,岂料才知原来张总管竟然也记得自己,还在生辰时给了自己玉发簪,只是觉得太过贵重不符合下人身份,所以一直不敢戴。
瞧她那一脸的喜悦,杨雪梅忍不住一盆冷水下来:“这事到底成不成,那也得看张总管得意思,你自己也用心着点。加把劲。”
“灵儿知道。”断不可让夫人知道,自己内心的甜蜜。夫人一直标榜,整个衢阳所有女子中,她最得相公疼爱的女子,并以此为豪。依据是:所有有钱权势的都有小妾,而宣群午没有。至少明面上没有。
打算转移话题,顿了顿嗓子道:“夫人……那‘不空归’真的会再来咱们府里头吗?”那纸条还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呢。
杨雪梅一听,变了脸色狠狠瞪了她一眼,眼神里射出凌厉的光:“这没影子的事,少咋咋呼呼。”
“夫人您无需忧心,咱们有陆捕头呢。”嘴里这样说,心下却不是这样想。
这‘不空归’,虽也不知是男是女哪门哪派年岁几何,可富人都恐惧他穷人都喜欢他。
若说他是劫富济贫的侠盗那也不全对,因为哪怕是在送银两给穷人家时,也会顺手牵羊点东西。名副其实的“不空归”。而且每次都会留下一张纸,上面有猫爪子印和“不空归”几个字。以至于也有传闻说“不空归”其实不是人,而是善良的猫妖,愈演愈烈得人心惶惶。